初中語文文摘情感命運的撐船人

Page3命運的撐船人一看上去就知道，這對老夫妻肯定是學問分子，整齊風光 的穿著，斯文的金絲邊眼鏡，溫柔含蓄的笑容。是的，他們一個是退休的高校老師，一個是退休的郵電工程師。時間倒流半世紀。當時的他們都是青春洋溢、充溢革命熱忱的高校畢業(yè)生。楊曜锠畢業(yè)于華東師范高校數(shù)學系，留校當老師，周環(huán)從北京郵電學院畢業(yè)后被安排到上海郵電所工作。相處半年后，他們就結婚了。那天，楊曜锠在農場勞動，突然接到岳母打來的電話，語氣特別焦急，“周環(huán)病了，你回來一趟吧?！弊詮摹拔母铩逼鹣龋瑢W校的老師就被下放到農場去勞動，隔一段時間才能回家。楊曜锠心想假如不是周環(huán)得了什么大病，岳母肯定不會這么焦急地讓他回家。楊曜锠緊趕慢趕地回到家，望見妻子好端端地坐在那里，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。他喊了一聲：“我回來了?！敝墉h(huán)看了看楊曜锠沒有搭話，起身徑直往房間里走。楊曜锠覺得妻子的眼神有點怪，似乎完全不相識他。岳母看出楊曜锠的懷疑，嘆息道：“周環(huán)得的是精神病?！痹瓉?，周環(huán)家有精神病遺傳史，這些年她和其他兄弟姐妹都表現(xiàn)得很正常。這段時間，周環(huán)的父親和楊曜锠的父親都在接受審查，或許是受了刺激，周環(huán)的心情變得很不穩(wěn)定。有一次，她在單位和同事發(fā)生爭吵，一邊高聲大罵，一邊還朝人吐唾沫。后來工宣隊帶周環(huán)去看病，醫(yī)生證明她患了精神病。周環(huán)完全變了一個人，不再是通情達理的妻子，也不再是精明能干的工程師。她變得易怒，經常對人破口大罵，不興奮的時候還會滿地打滾。有時她會產生幻覺，盯著天空看半天，誰叫都不搭理，曾經有兩次試圖自殺。楊曜锠的養(yǎng)母徐秀錦曾對他說：“曜锠，你生命里有好幾條船，你這個撐船的人好辛苦。”楊曜锠明白這其中的意思，船就是他的負擔，是他擺脫不了的責任。周環(huán)是一條船，養(yǎng)子阿德是另一條船。楊曜锠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阿德時的情景，“他在襁褓中睡覺，我們一下子就喜愛上了他，覺得和他有緣分?！痹谶@之前，楊曜锠和周環(huán)始終沒有小孩，他們去醫(yī)院做過檢查，但沒什么結果。就這樣，阿德成了楊曜锠夫婦的養(yǎng)子。然而，人生很多時候都是事與愿違，這或許就是命運。阿德5歲的時候，有一次身體不舒適去看病，醫(yī)生檢查的時候摸出他肝脾比一般人大，醫(yī)生對楊曜锠說：“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肝硬化，唯恐活不過十一二歲?！闭l都想不到會是這種結果，這些年阿德的身體不太好，但他們都沒想過這孩子會養(yǎng)不大。好在養(yǎng)父母給了楊曜锠很大的支持，他們把阿德帶回無錫，悉心地照看他。轉瞬，阿德小學畢業(yè)，過12歲生日的那天，大家露出很有默契的笑容，為阿德過了一道生死坎而興奮。為了阿德的將來，楊曜锠確定把他接到上海來念書。這時養(yǎng)父母都已80高齡，楊曜锠勸他們一起到上海來生活，便利照看。一起先養(yǎng)父母并不答應，他們知道楊曜锠的負擔已經很重了，不想再拖累他。楊曜锠想了個方法，對養(yǎng)母徐秀錦說：“阿德是你從小一手帶大的，他離不開你。這幾年周環(huán)生病，我工作又忙，家里也始終沒個當家人。”徐秀錦是個很要強很能干的老太太，年輕時，她唯一的親生兒子因為一場大病去世，她就把未盡的母愛全部用在楊曜锠的身上，對他疼愛有加，到處為他著想。楊曜锠提出的要求讓徐秀錦沒法拒絕。1988年，徐秀錦夫婦和阿德到上海生活，當時住房很驚慌，楊曜锠和周環(huán)沒有自己的房子，始終住在周環(huán)父母家。后來楊曜锠和學校的領導說了家里的狀況，分到一間10平方米的矮平房。那段時間，楊曜锠每天都趕來趕去，80多歲的養(yǎng)父母成了他生命里的另外兩條船。阿德的身體時好時壞，學業(yè)很受影響，和他一樣大的孩子中學畢業(yè)了，他還在念初中。阿德有時候會問爸爸：“為什么我老會咯血？”楊曜锠不敢對兒子說實話，只說是腸胃問題，讓他多休息。有一次阿德又病了，醫(yī)生對楊曜锠說：“你們還是考慮動手術吧?！弊鍪中g有風險，不做手術就會反復發(fā)病。楊曜锠確定接受手術。學校的同事知道楊曜锠家里的狀況，主動提出給阿德陪夜，他們?yōu)榇诉€排了班。這件事讓楊曜锠特別感動。手術很順當，阿德的狀況大有好轉。他考入了一所職校，畢業(yè)后被安排到虹橋友情商城工作，還當上了領班，月薪有2000元。阿德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，人也變得意氣風發(fā)。他還買來自學考試的書，和父親表決心：“我準備花幾年的時間把本科念出來。”這一切楊曜锠看在眼里，既興奮又憂心。興奮的是兒子最終有了健康的年輕人的生活，憂心的是阿德的身體是否吃得消。醫(yī)生在手術后曾對他說過：“這孩子的肝終歸不靈了，以后要留意身體。”1995年圣誕，阿德和同事一起去KTV唱歌，凌晨才回到家。楊曜锠坐在客廳里始終等著，看到阿德滿臉通紅地回來，就忍不住說：“你出門的時候，我還和你講過不要喝酒?！卑⒌聰[擺手說：“沒事，沒事，才兩杯啤酒而已?！币话闳撕仍俣鄠€兩杯都沒事，可阿德的身體不好。果真，其次天阿德起床后就覺得不舒適，元旦，阿德在醫(yī)院輸液，楊曜锠陪著他。那天晚上阿德始終說睡不著，咳了好幾次，凌晨5點就去世了，只有23歲。阿德這條船已經到了彼岸，在這之前楊曜锠的養(yǎng)父也因病去世，就剩下88歲的徐秀錦和楊曜锠夫婦在一起生活。徐秀錦始終是楊家的當家人，家務都是她負責的。2003年后，周環(huán)的病情穩(wěn)定了，沒有再住過院。徐秀錦此時已經90多歲了，她的行動沒有之前那么自如，但她還是拒絕“下崗”。楊曜锠做她的思想工作，說：“誰都有退休的時候，你再做也不光榮，假如別人知道了你這把年紀還在做家務，那只會讓我們做小輩的折壽啊。”最終，徐秀錦在95歲時間榮“退休”了，但她依舊能生活自理。有時候看不慣周環(huán)做的家務，她還要重做一遍。101歲那年，徐秀錦摔了一跤，躺在床上起不來了，之后的生活就全靠楊曜锠夫婦侍候。對一個一生都要強的女人來說，她最不情愿麻煩別人，她幾次跟兒子提出要去敬老院生活，楊曜锠都沒有答應。2011年春節(jié)，徐秀錦的面色很不好，之前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吃不下東西了。老人固執(zhí)地不愿去醫(yī)院看病。這回，楊曜锠騙她說：“你不是想去敬老院嗎？今日就帶你去。現(xiàn)在新的敬老院里都有醫(yī)生，便利檢查身體?！本瓦@樣，楊曜锠把養(yǎng)母送到了醫(yī)院，醫(yī)生得知老人的年紀后，不無缺憾地說：“可能是到時間了?！毙煨沐\在醫(yī)院住了兩個多星期，到后來時而醒悟時而昏迷，因為不吃東西，醫(yī)生說只有插管進行鼻飼。這對一個103歲的老人來說太苦痛了。楊曜锠把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叫來，宣布了放棄治療的確定，“全部的后果我來擔當?！毙煨沐\就此安詳?shù)仉x開了人世。作為一個撐船的人，每次把船送到彼岸，既是一種解脫，也是一種惆悵。這些年楊曜锠時常回想：養(yǎng)父走了，他走的時候阿德已經動了手術，身體大有好轉，養(yǎng)父看到了這一切，所以他很欣慰；阿德走了，他雖然從小生病，但是動了手術后，短短3年的時間里，他還是活出了自己的精彩，意氣風發(fā)了一陣子；養(yǎng)母走了，她在沒有退休工資、醫(yī)保的狀況下活到103歲，并且沒受什么苦痛就走了，走得很安詳……想到這些的時候，楊曜锠對自己的人生很滿足。當下的人們很難理解這樣的生活看法，和一個精神病妻子相濡以沫幾十年，那完全是不行能的事。然而，對楊曜锠這樣的上世紀50年頭的學問分子而言，從一而終、心安理得地生活是他們最大的追求。楊曜锠知道妻子患精神病后，從沒想過離婚，他說：“結婚不是簡潔的事，離婚更不是簡潔的事?！比缃瘢瑮铌阻?4歲，周環(huán)70歲，兩位古稀